一场大雪背后的“顶流”和“老将”

在冬奥闭环内的27天里，零下20摄氏度左右的崇礼，下过很多次不一样的雪：有的像手指间搓捻出来的糖霜，又轻又软，笨拙地落在乏味的生活上；有的像棉絮，乘风舒展，又被风推到地面，但总能赢得一句“好大的雪”；有的像子弹，被风上了膛，声势浩大地掳走人类既定的安排，话语权不容侵犯。

这里有北京冬奥会的赛场，可赛场内外的一切，炊烟袅袅的、关门闭户的，屏息凝神的、长吁短叹的，初来乍到的、久经沙场的，重在参与的、枕戈待旦的，技惊四座的、马失前蹄的，驭光出道的、黯然退场的，都与雪有关。

2月13日的一场大雪面前，“顶流”和“老将”都遇到了挑战。那天本是谷爱凌夺金后再次亮相赛场的时间，她站在“雪长城”的出发台上，数百米远处空中技巧赛场上的奥运五环仅有轮廓，被风雪褪去鲜亮，能见度偏低是最终比赛确定被推迟的原因。而晚上进行的自由式滑雪女子空中技巧比赛，更多受到风的影响，轻易改变赛程势必打乱运动员的比赛节奏，

做决定的人们慎之又慎。

赛前训练，雪越下越大，21岁的小将邵琪“好像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雪”，但比雪更让她震撼的是，包括名将徐梦桃、孔凡钰在内的参赛选手都没有降低难度，没人愿意将实现梦想的时间推迟哪怕一秒。尤其对于像徐梦桃、齐广璞、贾宗洋等老将而言，过去四年的每一天都是为了站上冬奥赛场的一刻而坚持，并且在没有赛场的时候，他们的坚持通常悄无声息。

竞技场上，时间残忍的一面被凸显。“老将”是90后徐梦桃毫无争议的前缀。一组数据体现了“老将”的底色，32岁的徐梦桃从事空中技巧项目已经20年，历经14个赛季和70站世界杯，4次膝盖手术，半月板被切除70%，在参加自己的第4届冬奥会时才凭一枚迟来的冬奥金牌成就大满贯。

对这些数字略有所知的人都能窥见徐梦桃的渴望，因此，当资格赛和决赛被压缩到次日5个小时内进行，人们不禁为她捏一把汗，她的体能、她的心态、她怎么办？但老将不允许被低估，费了思量的战术安排让她的体能足以应对赛程的艰难，她只需要在一跳定乾坤的时刻，把演练过无数遍的动作完成，梦想就不会被辜负。

徐梦桃稳稳落地的一刻，身形魁梧的男记者在混合采访区角落里背身抽泣，转过头来，眼泪流过的地方已经挂了霜，泪珠结成冰状，被其他擦拭泪水的人撞个正着，“太不容易了。”共情时刻，让零下27摄氏度的夜少了片刻凛冽。

而关于徐梦桃的故事，也多了不少暖色，人们依然回顾她充满铁签、羊肉、孜然味的童年，提及她两条腿伤重建的十字韧带，问及那些错过金牌的时刻，但这次不再有人为她遗憾，更多传颂的是她用人生验证的不会被辜负的坚持。

夺金的期待同样落在谷爱凌身上，尤其在她最不擅长的大跳台项目中，她以最具戏剧张力的方式成为冠军，“不败”的期待值便被瞬间拉满。但被大雪推迟的自由式滑雪女子坡面障碍资格赛上，谷爱凌首轮便出现失误，次轮才撞进决赛，焦点很快又被转移到她在等成绩吃的韭菜盒子上。

当天中午，媒体中心内的网红餐厅立马推出“爱凌同款”的韭菜盒子，尽管灯牌上明晃晃地写成了“爱琳”两个字，但这个18岁姑娘的影响力足以让食客毫不介意，能迅速捕捉老板的用心。人声鼎沸时，“她是谁”或许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吃什么食物、留什么发型、听什么歌曲、做什么美甲，关于“别人家小孩”谷爱凌“普通人”的一面，细枝末节都是流量密码，因为这是人们不用风吹日晒、不用摸爬滚打就能轻易得到“同款”的办法。

但谷爱凌的特别之处在于很少受外界因素影响，正如她在决赛中表现的一样。过山车一样的赛况消解了人们对金牌的期待，可面对最后的机会，她再次展现出“绝地反击”的能力和面对压力的“大心脏”。如传奇般的逆袭再次把“天才少女”打到了公屏上，但每每面对外界赋予“天才”的夸奖，谷爱凌总会强调：“我只有0.1%是天赋，我为我热爱的事情付出过很多努力。”

谷爱凌身上的光看似遥不可及，实则真实可触，暂不论身份背景、家庭条件，她也是从雪地里摔打出来的孩子，寒冷、伤病、训练时长、突如其来的成功或猝不及防的失败，都是体育世界里必须熬过的关。因此，当她觉察到自己处于“八卦”的旋涡，她便聪明地借势“纠偏”，一边吃包子一边接受采访为了“节省时间投入训练”、龙纹图样的雪板和战衣是“传递中国文化的载体”、永远飘逸的两缕刘海是“怕不被人认出是女孩”、最后一跳以庆贺的方式跃下要表达“滑雪是快乐的运动”。

她积极地抓住每一个可以表达态度的时刻去和自己的“八卦”对抗，努力搅动着一个长期形成的“体育观众”生态——作壁上观、愿意把体育塑造的“完美”人格当成艺术品欣赏，给予全方位的赞扬，却始终不愿伸手和泥，把自己也变成“可能性”扔给体育去锻造。

徐梦桃的金牌和谷爱凌的银牌展现的都是体育的力量，赛场和那场看似“挑衅”的大雪一样，足够公平，让出身贫寒却不接受命运的人和出身优渥却为梦想努力的人都被善待。

雪后放晴，徐梦桃迎来了人生中又一个重要的2月14日，不同年份的这个日子里，她获得过人生中第一个世界杯冠军、第一块冬奥奖牌，还有这次创造历史的冬奥金牌。而被推迟一天比赛，也正好让谷爱凌和苏翊鸣赛程完美衔接，实现了两位最闪耀的00后选手“顶峰相见”的时刻，而这一刻，将被无数守在屏幕前的年轻人记住，或许对于体育，他们将不再只是作壁上观。

梁璇 来源：中国青年报